欧盟委员会（以下简称“欧委会”）于2021年7月发布了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的立法草案，作为“Fit for 55”应对气候变化一揽子计划中的一部分，并正式启动相关立法程序。2022年3月15日，欧盟理事会就CBAM相关规则达成了协议，CBAM的脚步越来越近，引人注目。我们归纳了十个关于CBAM机制的基础问题并尝试对它们作出解答和分析，在此与大家分享。

Q1: CBAM是什么？

A1: CBAM是指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也被称为碳边境税或碳关税（carbon border tax），是欧盟针对部分进口商品的碳排放量所征收的税费。简单来说，就是通过CBAM对同量的碳排放在欧盟领域内外的价格差异进行调整，使欧盟内外的同量碳排放所需支付的价格基本持平^[1]。

Q2: 为什么欧盟要推出CBAM？

A2：CBAM作为“Fit for 55”应对气候变化一揽子计划（2030年温室气体较1990年减少55%的碳排放目标）中的一部分，其宗旨在于促进欧盟在2050年前实现碳中和^[2]。

CBAM的主要功能在于解决碳泄漏风险不断升高的问题^[3]。所谓碳泄露（Carbon Leakage）是指在一个区域更严格的气候政策会导致高碳产品以及相关碳排放转移到另一区域。在欧盟为减少碳排放而逐步收紧直至取消各产业免费碳排放配额的过程中，企业碳成本将随之提升，高碳产品价格也会升高，从而导致企业选择从欧盟外部进口高碳产品或将高碳产品的生产线转移至欧盟以外碳排放要求尚未建立或者较低的国家和地区（即造成碳泄漏）^[4]。如此一来，将导致欧盟国家在减少国内碳排放的同时，进口商品的碳排放量却在增加，这些本来应该在其他国家被控制的碳排放转移到欧盟国家，抵消了欧盟为温室气体减排做出的努力^[5]。而CBAM则通过对进口高碳产品增税的方式，均衡欧盟境内外高碳产品的用碳成本，可以减少碳泄漏的发生。

此外，欧盟企业用碳成本提升，将导致欧盟内部企业所生产产品的竞争力有所下降。因此，CBAM事实上也存在防止欧盟成员国产业竞争力下降的作用。有分析认为，CBAM具有一定的贸易保护作用^[6]。

Q3: CBAM覆盖的的国家和行业有哪些？

A3：根据经欧盟议会表决通过的CBAM议案，除冰岛、列支敦士登、挪威三个欧盟体系内国家和5个欧盟海外领土，以及与欧盟建立碳市场挂钩的瑞士之外的，非欧盟国家和地区都在CBAM的覆盖范围之内。欧盟在划定CBAM适用的产业范围上持较为谨慎的态度，根据欧盟议会通过的CBAM议案，CBAM初始覆盖行业仅为电力、钢铁、水泥、铝、化肥五个行业，并设置了过渡期(2023年-2025年)，过渡期结束后，欧盟将进一步考虑是否扩大行业范围^[7]。值得注意的是，电力、钢铁、水泥、铝、化肥在我国的产业结构之中占比颇高，根据清华大学的评估预测，CBAM的推出，将导致中国对欧高碳产品出口成本提升，出口量下滑^[8]。因此，CBAM所覆盖产业的企业需尽早关注欧盟这一政策动向。

Q4: CBAM和欧盟碳交易有什么关系？

A4：根据CBAM草案，CBAM机制是欧盟内部适用的碳交易体系的等价物，是为了防止碳泄漏而对进口到欧盟内的商品征收的边境调节税。“一内一外”互为补充。

欧盟早在2005年就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碳交易体系，并且为避免发生碳泄漏，欧盟在制定碳交易规则时，明确了向产业部门分配一定的免费配额，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欧盟企业碳成本，防止欧盟内外企业产生过大的碳成本差异。但欧盟也明确，为了严格控制碳排放总量，欧盟将分四个阶段逐步减少至取消免费配额，收紧整体碳排放管控。四个阶段分别为；2005-2007年，免费配额占95%；2008-2012年，免费配额占90%；2013至2020年，配额逐年减少1.74%；2021-2030年配额逐年减少2.2%。

随着欧盟碳交易体系步入第四阶段（2021-2030），免费配额的发放量进一步减少，欧盟高耗能如钢铁、水泥等行业的排放成本不断提高。欧委会表示，相比会扰乱碳配额价格信号的免费配额，CBAM可以更加有效地遏制碳泄漏并减少对碳市场的干扰，可以成为碳交易下碳泄漏预防措施的替代机制。因此，欧盟决定从2026年开始免费配额的数量将逐年减少10% ，至2035年全部取消。也就是说，在2035年前，欧盟的碳排放密集型企业享受到了“双重保护”，免费配额降低其自身的排放成本，CBAM提高其国际竞争对手的排放成本。免费配额取消后，CBAM将成为欧盟遏制碳泄漏的主要措施。

Q5: 未来CBAM将如何实施？

A5: 根据欧盟议会通过的CBAM草案，CBAM将分以下三个阶段逐步开展：

Q6: CBAM下欧盟核算的碳排放量包括哪些？

A6: 根据CBAM草案，欧盟将碳排放分为三种范围（Scope），分别为：

范围一：直接碳排放（Direct emissions），即企业自身在生产制造过程中直接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如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为生产使用的燃料的排放等；

范围二：间接碳排放（Indirect emissions），即来自外购的电力、供暖、蒸汽等所包含的碳排放，因碳排放并不发生在企业范围内，因此属于间接碳排放；

范围三：完整碳足迹（Full carbon footprint），包括与原材料开采有关的所有温室气体排放，生产产品所需的材料和部件的所有排放，生产过程造成的排放，包括提供必要的能源，从原材料和中间产品运输到生产过程现场和产品运输到消费者的排放，在使用阶段引起的排放，以及与产品的处置/报废阶段有关的排放。

截至目前，欧盟仅明确过渡期内企业仅需报告范围一项下的碳排放量，而范围二和范围三将根据过渡期的执行情况和后续实际开展情况，在合适时机纳入CBAM的碳排放量范围^[10]。

Q7：CBAM下碳排放量怎么算？

A7: 根据欧盟议会通过的CBAM议案，欧盟将进口的产品区分为简单产品和复杂产品，并赋以不同的计算公式，具体如下：

简单产品(Simple Goods)：即生产制造过程中仅需要使用隐含碳排放量（Specific Embedded Emissions）为零的材料和燃料的产品。例如，直接以自然界中材料进行加工的产品。简单产品的碳排放量即为其生产过程中的直接排放总量。

复杂产品(Complex Goods)：生产制造过程中需要投入简单产品进行制造的产品，也就是使用简单产品进行再加工。一般常见的产品多属于复杂产品^[11]。复杂产品的碳排放量为生产过程中的直接碳排放量加所使用的简单产品所隐含的直接排放量。

在计算进口产品的碳排放量时，如果无法确定实际排放量，则依次通过以下方式进行计算：（1）使用基于出口国平均排放强度的默认值，并根据一个“放大系数”进行上调；（2）如果无法获得来自出口国的可靠数据，则以被设置为欧盟表现最差的10%设施的平均排放强度作为默认值进行计算。截至目前，欧盟尚未就隐含排放量的具体计算方式、直接排放量范围边界等问题进行详细规定，有待后续进一步出台实施细则^[12]。此外，CBAM规定了以下两种扣除情形：(1)可根据扣除欧盟同类产品企业获得的免费排放额度，相当于税基调整。(2)可扣除进口产品在其原产国国已经支付的碳价所对应的额度，相当于税额抵扣^[13]。

Q8: CBAM由谁清缴？如何清缴？

A8: CBAM清缴义务由进口商承担。进口商要在所属的欧盟成员国内向CBAM主管机关注册登记，经批准后成为“注册进口商”才能进口相关产品。每一个欧盟成员国分别设立CBAM注册系统和数据库，每一个注册进口商都在本国的CBAM系统中有一个独立的账户。

CBAM采用电子凭证（即CBAM证书）制度，每张CBAM证书对应着碳排放量为一吨的进口商品。针对进口产品中所含的每一吨碳排放，进口商都必须向其所在的欧盟成员国的CBAM主管机关购买一张CBAM证书，每张CBAM证书都对应着独立编号。注册进口商购买CBAM证书的数量、价格和日期均记录在其CBAM系统账户中。每张CBA证书有效期为购买之日起两年，两年后CBAM证书将失去效力无法用于清缴。

根据现有的CBAM规则，CBAM并不是在产品进口环节逐笔征收，而是在第二年的1-5月期间统一征收。因此，CBAM证书也是按年度统一结算。具体而言，注册进口商需要在每年 5月31日之前，将上一年度按类统计的进口产品的总量（电力产品以兆瓦时表示，其他货物以吨表示）、每类产品的总碳排放量、扣除进口产品原产国已支付的碳价和免费排放配额后应缴纳的与前述排放量相对应的CBAM 证书数量向本国CBAM主管机关进行申报。同时，向本国CBAM主管机关缴纳与其申报且经过核查的排放量相当的CBAM证书。

为防止进口商在5月底集中购买CBAM证书以及保证进口商持续具有履行义务的能力，欧盟要求进口商确保每季度末其账户下CBAM证书数量均不低于年初以来根据排放强度默认值计算的进口产品碳排放量的80%。此外，欧盟对于企业超额购买的CBAM证书规定了回购机制，即在年度清缴之后，进口商可以在每年6月30日之前请CBAM主管部门以进口商购入时价格回购清缴后多余的CBAM证书，但回购的数量不能超过进口商上一年度购买证书总量的三分之一。如果回购后，注册进口商的账户上仍有多余的证书，则将于两年后的6月30日前被注销清零。

欧盟理事会在就CBAM规则达成协议时，还设定了一个纳入CBAM货物范围的最低门槛，即价值低于150欧元的货物无需进行申报和清缴CBAM证书^[14]。

Q9: CBAM证书多少钱？买了还能卖出去吗？

A9: CBAM制度的主要功能就是通过对欧盟外部高碳产品的进口附加额外费用的方式，达到欧盟内外同类产品碳成本的基本持平从而遏制碳泄漏，因此，为促使欧盟内外企业的碳成本持平，确保进口商支付与欧盟碳交易体系下的国内生产商相同的碳价格，CBAM的价格与欧盟内部碳价格密切关联。欧盟内部企业的用碳成本，主要是通过碳配额的价格来反映。因此，CBAM的定价方式根据欧盟碳配额的周平均拍卖价格而定。即CBAM证书的价格并非固定价格，而是将欧盟共同拍卖平台上一周拍卖的排放额度收盘价的平均价格作为下一周出售CBAM证书的价格，由CBAM主管机关在每周的第一个工作日公布。目前欧盟碳价高于我过同时期碳价，例如，根据国泰君安证券统计，2022年3月7日至2022年3月11日，欧洲周平均碳价为63欧元/吨，而同期中国平均碳价为57元/吨。

随着欧盟免费配额的不断收紧，欧盟碳配额平均价格一路升高。^[15]可见，未来CBAM证书的价格因与欧盟碳配额价格挂钩，随着免费配额的取消，证书价格将呈逐年升高趋势。

根据目前的CBAM规则，CBAM证书仅能用于企业自身进口商品碳排放量的清缴，而不能在二级市场进行交易，但如前文所述，进口商超额购买的CBAM可以要求主管机构进行回购。

Q10: 不清缴或少清缴CBAM证书有什么后果？

A10: 欧盟对于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CBAM证书清缴义务的进口商规定了一定的惩罚措施：如果进口商未经注册进口CBAM覆盖行业的产品，或未按期足额缴纳CBAM证书，或在申报过程中提供虚假信息或材料的，将被处以三倍罚款（以上年度CBAM证书平均价格为计算标准）并补足未交的CBAM证书，即“补一罚三”。

文中备注：

[1]参见王东意：《一文简介欧盟碳关税CBAM》，https://mp.weixin.h2=Qh2=Q.com/s/zodsSIVzrYVsGQdg-_9CFA.

[2]参见Carbom Market Watch：“A brief explanation of the 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 (CBAM)”，https://carbonmarketwatch.org/publications/cbam-a-brief-explanation/.

[3]参见清华大学与德国智库adelphi：《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运行流程 - 浅析欧盟委员会的立法提案及其对中国的潜在影响》，https://mp.weixin.qq.com/s/5rNqqep1S_sOwrKuY0K3Xw.

[4]参见：《碳中和关键一步，欧盟CBAM究竟为何物？》，https://mp.weixin.qq.com/s/bEXi3xv93YTR0ZI-RcmPTg.

[5]参见国泰君安：《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有望推动中欧碳交易体系对标》

https://www.sohu.com/a/478486392_114984#:~:text=%E7%A2%B3%E8%BE%B9%E5%A2%83%E8%B0%83%E8%8A%82%E6%9C%BA%E5%88%B6。

[6]参见姜明：《碳关税与WTO规则的适应关系及中国应对》载《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第5 期；崔凡：《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可能会违反WTO规则》，载《中国经济评论》2021年第8期.

[7]参见EUROPEAN COMMISSION：Proposal for a REGULATION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establishing a 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Brussels, 14.7.2021 COM(2021) 564 final 2021/0214 (COD).

[8]参见段茂盛 李莉娜 陶玉洁：《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浅析欧盟委员会的立法提案及其对中国的潜在影响》，

https://mp.weixin.qq.com/s/5rNqqep1S_sOwrKuY0K3Xw.

[9]参见段茂盛 李莉娜 陶玉洁：《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浅析欧盟委员会的立法提案及其对中国的潜在影响》，

https://mp.weixin.qq.com/s/5rNqqep1S_sOwrKuY0K3Xw.

[10]参见：《碳量如何核算、凭证如何购买，CBAM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全面解读（上）》，

https://mp.weixin.qq.com/s/x8TOBWYVtZvl_ej6UQ1TBg.

[11]参见：《碳量如何核算、凭证如何购买，CBAM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全面解读（上）》，

https://mp.weixin.qq.com/s/x8TOBWYVtZvl_ej6UQ1TBg.

[12]参见段茂盛 李莉娜 陶玉洁：《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浅析欧盟委员会的立法提案及其对中国的潜在影响》，

https://mp.weixin.qq.com/s/5rNqqep1S_sOwrKuY0K3Xw.

[13]参见中国塑料加工工业协会：《欧盟“碳关税”达成协议，塑料出口行业企业未来将如何应对？》，

https://mp.weixin.qq.com/s/Y52h1-BC6iaQOPkwwYqMXA.

[14]参见 汽车海外技术合规联盟：《谁该为首个碳边境税CBAM买单？》，

https://mp.weixin.qq.com/s/IeieXI55bmOn_HP8k2sSVQ.

[15]参见中国塑料加工工业协会：《欧盟“碳关税”达成协议，塑料出口行业企业未来将如何应对？》，https://mp.weixin.qq.com/s/Y52h1-BC6iaQOPkwwYqMXA.